瓦洛兰家的大小姐比想象中的更加难以应付。
尽管这样说听起来很像实在变相的赞誉她，但是莱纳德绝对是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有能力，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所以行动中不存在一丝一毫的迟疑，但是要命的是，她并不是能真正做到掌控大局运筹帷幄，过度的自信让她下意识的轻视起了对手，主要表现在她的态度上。
也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某个只出场三秒的路人甲，而是一个过后要长期合作的商业伙伴。
听莱纳德讲述完下午的“光辉事迹”后，威廉和正阳的脸上展现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表情。
愁眉不展，哭笑不得。
而看到了两人对比鲜明的样子，莱纳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心情也变得比刚才轻松了不少：“呵，那么绅士们，你们的看法是？”
“这臭丫头……”威廉的五官都快扭到一块儿了：“看起来她并不打算和我们合作啊。”
这是个很合理的推断，但是正阳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是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老瓦罗兰先生又怎么会把爱丽娅留在这里呢？”
“但要是如你所说，那她又为什么要提出这种根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威廉态度中充满着不服气。
不过正阳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她是个急功近利的家伙吧……”
莱纳德这时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其实比较赞同正阳的想法。”
“何以见得？”威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一开始，她和我说蒙特山毫无开发价值，我还正在思考她这么出招的应对方式，结果接下来就直接撂下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中间连个像样的过渡都没有，你不觉得很突兀吗？”
“没错。”正阳说：“再说了，要是真的毫无价值的话，之后她又如此贪心的要整个山的所有权，不正是自相矛盾吗？”
从乐观的角度来看，至少蒙特山有值得爱丽娅如此争取的价值。
“没准你太高看她了啊，莱纳德。”正阳又补充了一句。
纵然爱丽娅是瓦洛兰先生的孙女，但是她依然只是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小女孩，并不是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像莱纳德这样身处在规格之外。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就算改变了看待爱丽娅的态度，也依然无法改变这次交涉谈崩了的现实。
威廉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重新审视了一下现状。
“难道要我们再次去腆着脸和对方交涉么？要我说啊，少爷，干脆就趁这个机会和帕布罗家族合作吧？”
不过，听到这句话的莱纳德，立刻就皱着眉头瞪了威廉一眼，似乎这个选项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计划中过。
这次正阳终于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我说啊，莱纳德，帕布罗家族到底是干了什么样伤天害理的事，才让你如此厌恶他们的啊？”
“就是啊少爷，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威廉似乎是比正阳多知道了一些内幕，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确实呢，在其他地方的话，这也许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莱纳德揉了揉脑袋，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摆好了解释的架势。
奴隶交易在安里克也是有着很久远的历史的，这一项交易所带来的利润已经成了安里克王国商业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这种交易的盛行，自然也离不开各大商贾之家的扶持。
可以说，如果想要复兴城镇，这方面的买卖早晚都是要涉足的。
可是问题偏偏就出在这。
莱纳德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涉足这个领域，也绝对不能将这个领域带到蒙特尔这座小镇，更不用说和那方面人有什么瓜葛了。
因为这座小镇在预定中，是要留给自己的挚友——安娜的。
但是这些事涉及到挚友的绝密计划，目前没有办法和他人明说，所以莱纳德将关键部分隐瞒了起来，只说明了大概的缘由：
“再过不久，安娜应该就要过来了吧？我可不想成为她的阻碍啊。”
这个解释看似与刚才的问题毫无关系，不过两者的个中关联，只要稍微思考并推理一下其实也不难理解。而站在这个角度，重新回忆起昨天晚上，莱纳德对威廉将房屋租给帕布罗的行为反应如此激烈，倒也让人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不过，听到了这个差点被自己遗忘掉了的初始计划，威廉显得有些恍惚，他似乎已经忘掉了，公主将来要接管领地的事实。
但这并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
着眼当下，在这么一条看似可以走得通的路被封死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爱丽娅想要蒙特山的所有权，而莱纳德又不能将其拱手相让。
“无解了呢。”
“无解了。”
“……是啊……”
莱纳德双手掩面，再一次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看起来，我们似乎只能考虑考虑把蒙特山让出去之后的事了。”
“少爷，这个就——”
“那你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他将双手狠狠的拍在桌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面对威廉的质疑，莱纳德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那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一整天所积攒下来的怒气值，似乎在这个时刻达到了临界点。
“不……我——”
正阳注意到了威廉面露难色，竟然很少见的出声为其解围了：“莱纳德，冷静一下。”
“……”
“你今天一定是累坏了，我老家有句古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世上是不存在过不去的坎儿的。”
“哼，如果乐观能够拯救世界的话，我当然不会吝啬。”莱纳德冷漠的将视线转向了一旁，这个行为比起愤怒，倒更像是在闹别扭。不过正阳能明白，他这只是在发泄而已，就像他那在晚上偷偷穿女装的兴趣一样，所以他耐下性子，做起了心理医生。
“那可不一定啊。”他笑着说：“心态是很重要的，没准你现在重新审视一下整个事件就能够找到突破口了呢？”
“……”
重新审视？
虽然不抱什么期待，不过莱纳德还是决定稍微尝试一下，毕竟，他现在也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重新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仰望天花板，莱纳德安静的展开了自己的回忆，余下的二人也很配合的没有出声打扰。
最开始出现在脑中的，就是自己这一整天里不断碰壁，到处撞的灰头土脸的记忆。
（……这些就算了。）
来到旅社，进入客房后，一开始就是爱丽娅那言辞辛辣的嘲讽，让人十分郁闷。在这之后，当自己询问道对方对蒙特山矿业开发的看法时，对方竟然毫不客气的说毫无价值，还说什么，过去之所以停止挖矿不就是挖空了……吗……之类……的……
（诶？！等等！）
“威廉！”
“哇！怎么了少爷？”
突然被这么大声的叫到，威廉被吓了一大跳。
“当年前任领主和领民们签立的那份契约在哪里？”
“啊！还有这个啊！”被这么一提起，威廉也立刻喜形于色：“我怎么给忘了呢！？”
“别光顾着高兴了，快去资料室吧，那上面应该有不少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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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三人集中在了那间所谓的“资料室”中，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除了靠墙摆放的几排木柜以及上面摆放着的无数羊皮纸卷轴外，这个房间几乎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唔啊。”正阳看着这布满陈旧与残破痕迹的房间，不禁感慨：“这屋子有几千年没打理过了？”
莱纳德也捂着鼻子表示了赞同：“估计从刚建国开始吧？”
于是威廉尴尬了起来：“抱歉……少爷，温斯顿大人从来都没有进过这个房间，我也只不过是偶尔进来找找东西而已……所以就……”
“算了别管这些了，大家抓紧时间一块找吧。”
三人手脚麻利的翻动着卷宗，一时间灰尘开始在空气中翩翩起舞，让人实在是很难有耐心继续留下来，其实威廉一开始是想自己一个人来找的，可是当打开门后就立刻放弃了。
而当三人找到目标卷轴时，已经是几十分钟后了。
带着四卷羊皮纸回到了办公室后，正阳发出了疑问：“这些契约到底是什么时候签署的啊？”
莱纳德赶了赶飘到面前的灰尘，也皱起了眉头：“不清楚……至少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
威廉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它们在桌上摊开，一边回答了正阳的问题： “根据资料记载，这些契约签订的确切日期是589年的5月13日，刚好是50年前。”
上面的字迹已然有些模糊，不过仔细辨认的话其实并不影响阅读，三人纷纷双手撑在桌上，埋头研究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几份围绕着矿山开发具体项目的权力分配等问题，由领主和居民代表共同签署的契约。其中的每一项条目都十分的详尽，可以想象当年为了推敲契约的具体内容，大家应该动了不少脑筋吧，虽然简练，但是却让人挑不出来一点瑕疵，更别说修改其中的几个词了。
第一份契约比较简短，主要就是矿山开发权利的转让，转让对象是蒙特尔所有的领民，转让的期限是五十年，相对的，在这五十年时间内，领民每年都要缴纳一份所谓的挖矿税。尽管前任领主好像很看好蒙特矿山的开发，但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在契约到期之前，蒙特尔的上一任领主竟然会突然患上顽疾去世，而新上任的领主又是一个不懂运营的莽夫。
“老实说，这么多年来，特别是自矿山被荒废以来，大家基本上都快忘了这些契约的存在了吧？”莱纳德叹了口气：“居民们如果不再提起的话，我本打算就这么让这事过去了的。”
正阳耸了耸肩：“计划赶不上变化呗。”随后便继续看起了下一份契约。
第二份的内容就相对要详细不少了。
虽然只要交了税款，挨家挨户在平日里都可以自由的上山挖矿，但是他们也依然要服从矿道承包者的管理，当然，承包商并不是领主，而是由冒险者工会、炼金工坊、铁匠铺和商会等设施共同成立的一个联合组织。
这份契约里详细分配了联合组织内部不同部门的权利和义务，以及盈利后的利益分成。
冒险者负责保护挖矿的平民不受山上魔物或野兽们的伤害；工匠们和炼金术士们负责销售维护并改进挖矿所需要的所有设备，小到铁锹铁镐探测仪，大到轨道矿车钻孔器，甚至还有各种炸药的配置，全都是他们负责的，于此同时，炼金术士们也会承担起一部分矿石的收购；至于商人们，则直接担任起了矿石的出口工作。
看着契约中密密麻麻的条款，莱纳德渐渐的瞪大了双眼。
他在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究竟有多么的愚蠢，竟然会小看矿山开发这一行为。
自己实在是考虑得太简单了，所以才会被爱丽娅吃的死死的，毫不客气的说，下午在旅社的会谈结果之所以如此的吃瘪，几乎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原来是个白痴啊？”
“放心，你不是一个人。”正阳的脸上此时其实也带着相似的表情。
而威廉这个时候突然也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第三份契约就又变得简单了许多。
这份契约的主要内容是针对挖矿的时候可能会出现的各种人员伤亡情况的处理，和前两份比起来，这一份契约看起来有些不是那么的必要。毕竟，只要操作规范，并且严格遵守规则与秩序，基本上是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再说了，大家可是有公会的强者们保护着的啊？
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那就是医疗设施也被牵扯了进来，根据契约的内容来看，当年蒙特尔为数不多的医院和诊所都是免费为所有矿业开发的伤员进行治疗的，而这一笔治疗的费用，恐怕其实是从居民们每年年初所缴纳的挖矿税里面报销的吧。
当然，这一入一出两边究竟哪边金额更巨大是一目了然的事。
“吼~吼~”想通了这一点后，莱纳德突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蒙特尔前任领主充满了钦佩。
从这三份契约中，足以窥视到当年的蒙特尔的矿业究竟有多么的成熟，整个城市都被调动了起来，连成了一整条完善的产业链，没有一点可以横插一脚的地方，更没有哪一部分是可以缺少的。
在交通和现在相比更加不便的五十年前，蒙特尔靠着矿石买卖，愣是将城市运营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再看看现如今的城市，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等等，这里还有一份契约啊。”正阳突然提醒道。
这第四份契约差点被忽略过去，一方面是因为它的大小和前三份比起来要小得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区别于前三分工整的笔迹，第四份契约看起来没有那么的正式，显得有些随意，而且字迹的模糊程度比前三份都要高。
“这个……辨识度有点低啊。”威廉皱起了眉头，将腰弯成九十度，几乎把脸紧紧的贴在了卷轴上。
在经过了十数分钟的奋斗后，三人终于解读出了这份契约的内容。
和前三份不同，这一份的内容并不是关于矿山开发的相关事项的，而是有关矿石出口的各种规定的。
这并不难理解，前任领主也不可能宅心仁厚到一心一意搞慈善，除了台面上正大光明的挖矿税，他似乎还找到了另一个可以捞油水的地方。
看起来他和当时的商会有了这么一份秘密的契约，内容主要是围绕着矿石运出蒙特尔城时的出口关税，并且最终找到了一个双方都能够妥协的平衡点。
至此，所有五十年前签订的矿山开发合同就全部浏览完毕了。
“……”
“……”
“……”
三人一时间全部都保持着沉默。
特别是莱纳德，在见识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世界里的常规标准后，他感到了有些自我厌恶，但同时更多的感情却是激动。
“真的是滴水不漏啊……”
“你好象很兴奋？”
“那不是当然的嘛！”
“那么少爷？”待两人冷静过后，威廉此时将问题重新摆回了二人面前：“看完这些契约，您有什么计划了吗？”
“有是有了，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准备。”
此时的莱纳德已经恢复了先前的自信与斗志，先前的悲观一扫而光。
“总之，要先去见一见这位炼金工房的代表才行啊。”
说完这句话，莱纳德的眼睛停留在了第二份契约上联合签名中的一个名字——缪拉上，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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